发布时间:2018-09-28 18:55:33 浏览次数:1369
没人知道他的本名,村里人都知道他叫铁匠。
“铁匠,锤把刀。”
三岁小儿也是这样干净利索地和他说话。
村里人谈论谁的本事历害,往往以铁匠为笑谈结束面红耳赤的争论,所有面孔笑嘻嘻的,那是意见一致的满足。
老铁匠祖传手艺,七八岁时老老铁匠身传技艺,一块烧红的烙铁把老铁匠的生命定格,注定不再有延续。
然而,老铁匠现在有两个儿子。一群孙子。
手艺人在乡下很受捧的,乡下人没有其他门路来钱,有一门好手艺,那可是个铁饭碗。在人堆里说话最吃得开。
老铁匠一辈子吃不开。
年轻时,姑娘媳妇看见他就笑,有女人的地方他从来不去。常有好事者喊他,铁匠,闹新房去喽,他也不恼,一笑,转身就走。
因为家境富余,铁匠在同年屁股后面错落有序地跟着一嘟噜时崽子时,取了一门亲,女方家穷,据说老老铁匠给女方的呆头哥哥娶了亲才有儿子的洞房。
因为没有孩子,女人在村里抬不起头,脸上木木的,从没正眼看过人,整日价围着方巾。
分宅基地时,村里规定每户一处,铁匠在众人哄笑声中没有得到他应有的一份。
分公有树时,老铁匠争了一下,人群中爆发一陈肆意的哄笑:
铁匠,都五保了,树又不能当崽用……
铁匠,别是你媳妇想用吧……
铁匠,树不会生崽来钱,哪比你那手艺,哈哈……
……
村里按人头分地,每三年一轮,铁匠的地越来越少,铁匠的腰越来越弯。
茶余饭后,谈资用后,就拿铁匠作践,男人,女人,乐此不疲。
铁匠的女人一准撑不住,准跑;
看那样子,两口子没吵过嘴,屋里怎么样,鬼知道呢,嘻嘻;
这女人不开怀,还是女人;
你着啥急哩,你去帮忙啊,学学雷峰;
老哥,我想做雷峰,铁匠的锤可不是纸卷的,哈哈哈……
没成想。有一年开春,铁匠家传来孩子的哭声。
村里炸了窝。男女老少如饥饿觅食的鸟儿,早儿晚儿地寻找目标,逡留在铁匠家门口,一有人出来,鸟儿就飞散一空。更有人借口去探视。回来后,添油加醋、眉飞色舞、脸放光彩地讲述所见所闻,那一刻就像一个发表演讲的大人物,尿布啦,产妇白胖啦,小子长脸啦,一家人还高兴啦,唉呀,可不得了啦。
槐花开了几度春,铁匠成了人们永不过时的谈资,之间,铁匠收养一个孤儿,是否分地给这个孤儿成了村里有史村里最最轰动的分歧,分歧犹如巨大的漩涡,把每户都卷了进来,铁匠除外。风暴的中心往往是最平静的。投票的结果是孤儿没有分到地。一致的认为是,铁匠来路不明儿子得了地,已经便宜了他,这回不能再便宜他了。人们由最初的取笑、讥嘲中间杂的同情因了利益的分配而全部窑化成无名的嫉烦,没有人再顾忌,铁匠,你那儿子是谁的,老铁匠对这样的讥刺从无回应。
铁匠的大儿子取名叫铁头,孤儿取名叫来胜。兄弟俩成亲后,一古脑儿给铁匠生了8个孙子,两个孙女,8个孙子渐长渐大,虎虎生风,人们不敢再公开地取笑铁匠。
自从有了铁头儿子,铁匠女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门一步,养得白白胖胖,养儿怡孙,外头全由铁匠打理。女人们在鄙夷的同时,也暗暗地心底羡慕。女人们在喳喳旧事重提满足一下寂寞的口舌外,还不忘带一句,铁匠家里也够她的了,人家铁匠满对得起她了。
日月如梭。铁匠的炉水传给了儿子,他整正反扶着女人到小院门前的河边上,一坐就是一上午,一下午的,人们听不见他们说什么,夏天,铁匠总是拿扇子给女人驱热;秋天不忘给女人时不时披上滑落的外衣。女人老了,也瞎了。
忽然,临近春节的一天,铁匠的两个儿子到各家报丧,请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人到家中议事。大家本不以为奇,秘密藏久了,人们就麻木,就不是秘密了,人们早就对两个行将就木的人没了刺探的兴趣,转而打听谁谁家的姑娘小子去哪儿打工拿回来多少钱。
可是几个去铁匠家议事的人一出来,村里顿时遭遇了一次强烈的地震:铁匠同着前去议事的人,两上儿子,8个孙子,向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女人郑重地做了她的后事安排:死后进老坟,自己死后,二人合葬。让老婆子且宽心,随时放心走。两个儿子领着一群孙子跪在地上,请母亲宽心养病。
第二天,铁匠女人就殁了,抬进铁匠家的祖坟里葬了。
奇怪地是,从那天起,人们投给铁匠的目光里竟充满了敬意和赞许。铁匠成了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了,东家婆媳不和,西家父子口角,丧事赞礼等,铁匠总被当成德高望重的人之一请去。
铁匠高寿而去。
雨霖,财经作家,《销售与市场》编辑